同学们、老师们、同事们,大家下午好。今天这个题目有点太大,我只能就这些方面简单地讲一些。刚才主持人说,这次选举已经在美国国内陷入巨大的争议,不管是美国人还是世界各个国家的人都在看。我想原因很简单,这次美国选举,像今天这种情况在美国历史上也是少有的,对美国本身所造成的冲击是很大的。美国不是一般的国家,在各个方面,维持国际秩序还是担有很大的责任,不管你喜不喜欢它,好警察也好、坏警察也好,它一直充当着世界警察。美国国内的变化就会影响到美国世界警察这样一个角色,对欧洲、亚洲也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尤其是中国也很关注美国的大选。特朗普当选以来,中美关系急剧恶化,他们会猜测中国会不会利用美国的动乱有所动作,中国同时也盯着美国,怕美国会做一些什么。
国际政治研究战争与和平。表面上复杂,但实际上不难理解。有三句话必须记住。第一,外交是内政的延伸;第二,战争是政治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这两句是所有研究国际政治的人所知道的。但研究内部政治的人还有一句话,即第三点,所有的政治都是地方政治。如果把这三句话结合在一起,那么,人们可以说,如果内部政治是和平的,那么国际和平就有希望;但如果内部政治失去和平,那么就要担忧国际冲突的可能性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世界各国都那么关切美国总统大选。
一、美国大选中出现的争议
这次美国总统大选出现什么样的争议呢?我想大家都已经看得很多了,我自己觉得有如下几个方面的争议。
1、惊奇点
2020年美国大选将出现不少出乎意料之外的结局。我觉得至少有三个“惊奇”点。
第一、没有出现蓝潮。早先人们预测的代表民主党的“蓝潮”并未袭卷国会,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即使最终能够赢,但也没有取得压倒性胜利,选前多项民调则都完全失准。在国会,民主党目前拥有232席对197席的多数优势,但这次选举共和党在许多选区大有斩获,民主党控制局面势必缩水,包括佛州南区、新墨西哥州、奥克拉荷马州、南卡罗来纳州的民主党新科议员,纷纷输给共和党挑战者。
第二、特朗普表现比预期更佳。民调始终落后的特朗普,开票结果在重要摇摆州仍有实力,从北卡罗来纳、佐治亚、威斯康辛、密西根到宾州,开票结果都比先前预期更好,在北卡、乔州更是保持领先。民主党企图翻盘的俄亥俄州,特朗普顺利胜出,他还保住了连任之路不可或缺的佛罗里达州,让民调专家跌破眼镜。
第三、特朗普主义的胜利。美国自由派希望通过这次选举,赶走特朗普,回归常态民主。但事实上不是。许多共和党参议员和国会众议员比如南卡罗来纳州的林赛格雷厄姆(Lindsey Graham)和得克萨斯州的约翰科宁(John Cornyn)都是靠着拥抱特朗普获胜的。尤其是,共和党籍缅因州联邦参议员苏珊?柯林斯(Susan Collins)选情看坏却脱颖而出。《不可或缺当领导人真正很重要的时候》(Indispensable: When Leaders Really Matter)一书的作者高塔姆穆昆达(Gautam Mukunda)认为,“这意味着特朗普主义是共和党的未来”;“特朗普主义在战术上的独特之处在于,它甚至从未试图获得大多数美国人的支持。因此,尽管大多数美国人投票反对他们,但共和党仍将继续使用一切合法但对民主非常有害的方式来控制权力就像他们强行通过两位最高法院大法官那样”。特朗普主义也开始为传统上民主党的支持者所接受,这次拉美裔选民就很热情地支持特朗普。
2、特朗普在做什么
特朗普4日凌晨在白宫针对大选发表讲话,这是选举日后首度在白宫发声,他一开场就宣称自己赢得大选,“如果你计算合法选票,我轻松地赢了;如果你计算非法选票,他们偷了这场选举”。针对备受争议的邮寄选票,他说:“哪一个地区的选票出现落差便开始拖延,等着等着选票就出现了”,他对于邮寄选票几乎只靠向其中一方的情况感到讶异。特朗普因此说计票工作应该停止。特朗普表示,民主党阵营在窃取美国的选举,摧毁美国的制度,“我们的目标是要保护选举的正当性,我们不会允许如此重要的选举遭到腐败者的窃取”。特朗普还说,他和拜登都可以声称自己在哪些地区胜出,但最终会由法官做出裁决。
3、特朗普的话指向了投票完之后美国人所面临的两大政治问题和危机。
第一、谁是总统?
大选投票早已经结束,但计票工作还在持续进行。特朗普竞选团队在几个选情胶着的州,宾夕法尼亚州、密歇根州、佐治亚州以及内华达州提起司法诉讼,要求暂停计票或提供更有意义的观察大选的机会,为挑战计票结果打下了基础。专家指出,法律诉讼可能一直提交到最高法院。
根据《每日邮报》报导,目前正在开票的州还有阿拉斯加州、亚利桑纳州、佐治亚州、内华达州、北卡罗来纳州以及宾州,特朗普在宾州暂时领先2个百分点,但领先差距逐渐被拜登缩小,若特朗普拿下宾州则将拥有234票,仍不足270张选举人票,还需要在乔治亚、北卡、内华达以及亚利桑纳州胜出,才有可能连任成功。
宾州拥有20张选举人票,如果由拜登胜出,他共将获得284张选举人票,超过当选所需的270张过半数的票,相当于赢得这场总统大选。问题在于,特朗普不会轻易认输。
在美国总统选举中,如果对计票过程或结果有争议,可能会在州法院和联邦法院掀起一波诉讼浪潮,最终可能向最高法院提起诉讼。实际上,特朗普和拜登竞选团队的律师大军已经在为诉讼的冲击做准备。特朗普在一些关键州已经提起了关于投票截止时间以及计票过程的诉讼。有美国评论家指出,这就意味着特朗普或拜登可能要过几个星期,甚至拖到2021年才能被确认为获胜者。
那么诉诸最高法院会发生什么?美国联邦最高法院有3个由特朗普任命的大法官,分别是尼尔.戈苏奇(Neil Gorsuch)、布雷特.卡瓦诺(Brett Kavanaugh)、艾米.巴瑞特(Amy Barrett)。目前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保守派与民主派势力为6比3。这个局面可能会让特朗普赢得胜利。
美国最高法院理论上说是公正正义的化身,但实际上已经高度政治化,或者党派化。上一个提起选举诉讼案且赢得大选的总统是共和党小布什,当时他与民主党戈尔(Al Gore)竞选时,小布什赢得佛州25张选举人票,使得戈尔在佛州兴讼,要求重新计票,州法院对此批准,小布什因此求助于联邦最高法院,多亏了5名保守派大法官,撤销州法院的裁定,戈尔也才承认选举结果。
如果类似的情况再现,最高法院再次介入来认定胜利者。那么拜登和其支持者会罢休吗?俗话说,“法不责众”,这在宣称“法治国家”的美国政治也是如此。
很多美国法律专家已经指出,最高法院能否解决问题主要还是取决于政治人物及其支持者的态度。小布什和戈尔之争还是政治“君子”之争,两者都具有相当高的道德水准。但今天,美国政坛“君子”已死,所留下的都似乎赤裸裸的权力之争。
从特朗普和拜登今天的对立的程度来说,人们可以确定,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谁也不会轻易言输。无论是特朗普还是拜登,都已经将这场选举和国家的存亡等同起来,显示出誓死决战的政治决心。
特朗普在投票之前一直试图利用新冠疫情大流行来推迟选举或者以其他方式来影响选举的正常进行。他花了不少精力诋毁邮寄选票的有效性,以便提前取消11月3日投票的合法性。尽管这些行动遭到民主党(也包括一部分共和党人)的强烈抵制,但特朗普正在动员其支持者,向其支持者发出的信息是:不管选举结果如何,他也要赖在白宫
特朗普的权力欲决定了他不会坐以待毙。在过去的采访中,他已经含糊地说,即使他失败了,他也不会离开白宫。事实上,特朗普似乎正在积极为这种局面做准备,而民主党人也在思考如何把失败了的特朗普驱赶出白宫。拜登说,效忠国家的军队会把特朗普架出白宫。一些前将领效忠国家的言论使很多人相信军队会把特朗普“赶出”白宫。但也有人说,军队不能干预政治,应当由秘密警察把特朗普赶出白宫。但是,这仅仅是民主党人构想的美妙场景。原因很简单,特朗普及其追随者和支持者不会罢休。他们会坚持到底。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也不能完全排除美国会发生一场旷日持久的宪法危机。
第二、双方支持者对对方的不接受和抗议
因此,人们也可以预见,无论谁当选,全国范围的规模抗议活动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双方的支持者都不会很乐意接受对方的胜利。
实际上,自从“黑人命贵”(BLM)运动开始以来,美国社会一直处于高度的动员状态。这种动员状态随着总统选举的争议而延续和升级。四年前,特朗普首次当选总统之后,各地的抗议运动也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次的情况可能会恶化。
那么,特朗普对此是否会动用美国联邦执法部队(国民自卫队)来维持其所说的“法律秩序”呢?从他在新冠疫情期间对波特兰和其它城市的所作所为,特朗普有可能这样做。
“黑人命贵”运动的激进化和暴力化也为特朗普提供使用暴力来维持秩序的合理性。新冠疫情期间在波特兰和芝加哥发生的骚乱和抢劫似乎论证着这位“法律秩序”总统的决定的正确性。特朗普决意在波特兰市中心部署国土安全部的部队来恐吓人数相对较少(大多为和平)的抗议人群。而特朗普的这种行为很可能导向抗议活动扩大和暴力升级。因为预计邮寄投票的大幅增加,统计最终结果可能需要时间,而这意味着在选举日之后才能知道最终结果。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窗口期,任何一方或双方都可能试图根据当时的计票结果来宣告胜利。
大家对美国的认识,只看到“一人一票”,其实还有“一人一枪”(甚至“一人多枪”)。有的时候,一人一枪可能比一人一票还有用,美国一人一枪的权利,可以从它的《宪法》里面找得到。为什么美国控制枪支运动那么难呢?因为这是《宪法》里不能剥夺的一个权利。当人们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美国人全副武装地来捍卫他们“不戴口罩”或者“不呆在家里(要出去工作)”的权利的时候,就会知道他们如何保卫他们自己支持的总统了。也有美国人在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全副武装的右翼国民军从全国各地出发去首都华盛顿“护君”。
不过,一些人所说的“内战”则不可能。原因有二。
第一、社会抗议反叛甚至革命是美国宪政的内在一部分。美国宪政给与人民的权力足够宽泛,包括了各种各样的权利。美国人拥有枪支的权利的根据也可以从宪法中找到。美国人得到法律上的权力比较容易。统治阶层面临压力会给老百姓法律上的权利,但可能是名义上的权利。法律上的权利是否能够实现就要看权力和财富。很显然,美国是一个律师治国的国家,而非理论上的法治国家(rule of law)。可以预见,这次运动之后,美国老百姓可以得到一些法律的权利,但现实很难改变。
第二、今天美国所经历着的政治危机还不及1960年代的危机。当时的美国开展着黑人民权运动(马丁路德金)、反越南战争、总统被刺杀等。尽管今天的美国社会精英之间的分裂甚于六十年代,但这次总统选举是否会演变成一场全面的宪政危机还有待于观察。我自己认为,一场全面的革命性的危机不太可能。
二、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才所讲的这些都是表象,美国社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想这是我们做学问的人应当回答的问题。在美国自由派看来,今天美国的混乱就是因为特朗普的缘故,他们都骂特朗普一个人。如果是特朗普一个人的缘故的话,那很简单,把他赶下台就行了。但问题是美国人轻易赶不走特朗普,美国自由派有很多错误的认知。今天美国问题的出现有自由派的责任。今天美国人所经历的混乱并不是像美国的自由派所说的是因为特朗普之故。如果这样,那么事情很简单,把特朗普赶下台就可以了。美国人轻易赶不走特朗普本身就说明了美国自由派的错误认知。实际上,美国选举反映出来的是美国社会长期积累下来的深层次的结构性问题。主要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看:
1、社会分化
这次选举出现前所未有的高投票率。这说明什么?相信民主的人会说,这是民主的胜利。但事实上可能恰恰证明了美国社会高度分裂。特朗普和拜登两个阵营支持者基本上“势均力敌”,两边的支持者都出来投票,都不想让对方赢。社会没有信任度,只好相信自己。从间接民主走向直接民主。
美国的自由派庆祝拜登获得了美国历史上最高的普选票数。但是他们忽视了,特朗普的得票是历史第二高。拜登已获得超过7300万张选票,打破了奥巴马2008年获得的6950万张选票的纪录。不过,特朗普也已经获得6970万张选票,已经打破奥巴马的记录。
人们可以为美国人高涨的政治参与而高兴。但是,过度的政治参与可以瘫痪民主政治。包括亨廷顿在内的政治学家们早在1960年代就发现了这一点。
高参与度表明社会的高分化。如此分化的政治,即使拜登上任,能做的确实不多。如果共和党继续把持参议院,拜登能推进他的哪怕一小部分政治议程,都算幸运,例如美国医疗保险、绿色科技投资、中产阶级大学生学费减免,等等。拜登对最高法院“右倾失衡”的问题没有更好的办法。例如,共和党参议院议长麦康内尔,可以直接“堵上”拜登的大法官提名。
实际上,特朗普和拜登的对立并不仅仅是共和、民主两党的对立,更是高度分化了的社会力量的对立。实际上,这种现象也不难理解。从前美国的两党尽管也有争吵,但两党都可以宣称他们都是为了“国家利益”,并且对国家利益有共识。为什么呢?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美国当时具有庞大的中产阶层(70%左右)。在存在一个庞大的中产阶层的情况下,两党都要照顾这个中产阶层的利益,不会左得离谱,或者右得离谱。但今天不一样了,美国的中产阶层已经缩减到50%左右,社会高度分化。社会互相对立,政党互相否决。
2、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
中产阶层萎缩的背后是美国的经济结构的问题,即超级全球化的结果。从制造业工厂时代到科技公司时代。福特工厂vs苹果。财富分化,社会不公平。新冠疫情也在进一步恶化美国的经济结构。科技公司大发财,使得传统经济部门遭殃。加上技术的发展尤其是人工智能的发展,美国和西方经济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1、调整经济结构;2、科技公司时代的监管(反垄断、隐私保护、企业的社会责任等)问题;3、社会公平。
3、人口结构的变化
美国人口普查局(U.S. Census Bureau)预计,到今年年中,非白人将占到美国7400万儿童的大多数。它还预计,到本世纪40年代的某个时候,白人将占美国人口的49%,拉美裔、黑人、亚裔和多种族人口将占51%。
许多白人,尤其是没有大学学历的工薪阶层白人男性,显然对美国正处于变成「白人占少数」的稳定进程这一事实感到不安,甚至抵触。他们把特朗普看作是对抗这种变化所带来的社会、文化和经济影响的堡垒。这就是美国根深蒂固的白人至上主义。哈佛大学教授亨廷顿《我们是谁》的观点,白人成为少数族群是对美国国家安全最大的威胁。
这里面还有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传统。新冠病毒影响到的群体大多是社会边缘群体,尤其是少数族群,黑人和拉丁裔群体。
4、两党分裂
90年代初,福山著《历史的终结》一书,名噪一时。但是“民主”和“共和”两党越来越分裂。为了反对而反对,成为互相否决党。党争基本上是社会结构的产物。
两党各自也经历着内部变化和挑战。传统上,共和党代表商业企业阶层的利益,而民主党代表工人阶级的利益。现在有换位的变化。民主党自克林顿时代开始就发生变化,代表着商人和企业阶层的利益(类似于英国工党布莱尔时代的“第三条道路”)。民主党的桑德斯说,民主党已经沦落为“沿海精英党”。这次选举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同时,民主党也面临分裂,民主党左派,桑德斯、华伦为代表,民主社会主义。拜登为代表,传统精英路线。
共和党方面,在特朗普已经变革了共和党,转向代表劳工(工人阶级)的利益。特朗普自己也强调“共和党是美国工人的代表”。尽管在特朗普的心目中,其政策要受惠的是白人工人阶层,但这种政策也使得其它劳工阶层受惠,这也是特朗普仍然有那么多的支持者的原因。
特朗普已经把一大批接受特朗普主义的精英带入政坛。即使特朗普输掉了,特朗普主义也会存在下去。
5、经济政策
两党的经济政策都呈现深刻的矛盾。共和党减税有利于富人,但又要保护劳工利益;民主党增税有利于弱势群体,但又要服务于企业阶层。在短期内很难找到解决方案。
美国白宫可能变天,但随着“蓝潮”消退,民主党无法夺下参院控制权,参众两院由两党分治的情势逐渐明朗。这种情况实际上有利于美国企业阶层。拜登推动增税的希望可能落空,难以推动全盘的绿能与环保政策,难以通过大规模刺激措施、将让美联储维持低利率,无法加强监管科技业等等。
6、民主形式的转型极其困境
从总体来看,西方的民主形式的转型已经是非常困难,西方的民主是一人一票。早期马克思时代,议会都是商人阶层,只是说男性有财产阶层,给国家交过很多税的有投票权,妇女没有投票权,少数民族更不用说。我们看到权利的实现过程:经济—社会—政治。从精英民主转型到大众民主,福利社会的背景。但“一人一票”又产生了新的问题。从“一人一票”到“一人一份”。如何做到可持续呢?谁来保障一人贡献一份呢?传统上,企业家(富人阶层)多贡献几份。但在资本自由流动的时代,谁又能来贡献多几份呢?所以我觉得西方自由民主以后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一人一票怎么样保证一人贡献一份,使得经济更可持续发展。
三、对国际社会的影响
美国仍然强大,仍然是一个霸权,其内部所发生的一切都会产生巨大的外部影响力。包括两方面,即外交和内政。
外交方面,在西方,人们普遍认为,如果特朗普连任,那么他会继续给世界带来危机,甚至更大的危机。二战之后,美国一直是世界(至少是西方世界)的领袖。但特朗普利用美国领袖的地位把二战之后的秩序破坏得差不多了。联盟是美国霸权的基础,但特朗普视“联盟”为美国的负担,因此美国与盟国渐行渐远。
同样,美国是战后国际组织的建设者,也是诸多国际组织的领导者。但特朗普纷纷“退群”,如退出国际组织和国际协议。无论是同盟还是国际组织,本质上都是多边主义,但特朗普搞的都是单边主义。对主导国际秩序的西方世界来说,他们很难再忍受特朗普了。因此他们希望拜登能够当选,促成美国回归到从前的状态。
欧洲不喜欢美国的态度早就表露无遗。很多亚洲国家也有类似的情况。
如果特朗普当选会发生什么情况呢?中国很多人说,大家是不是在中美之间进行选择了呢?没有那么简单,很多地方不一定要选择美国或中国,除了澳大利亚或是日本没有办法(这些必须依赖美国的)很多国家既不选择美国,也不选择中国,它们会选择独立。我们不要高估自己,不选择美国就选择我们,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他们可能既不相信美国,也不选择中国,而是追求自己比较独立的外交政策。值得关注的是欧洲德国、法国和俄罗斯的动向,亚洲则是日本、印度和印尼的动向。这些大国基本上决定了这两个区域秩序的未来。如德国跟俄罗斯的油气管道,已经修建好了,但因为美国的压力不得不停止。法国总统马克龙一直主张要组建没有美国的欧洲军队,如果特朗普继续当政,那么欧洲和东盟会追求比较独立的外交政策。
如果拜登最终成为总统,我们可以认为世界秩序能回归到以前的常态。亚洲国家认为是这样的,包括东盟很多国家也这样想。像澳大利亚、新西兰这些国家在安全上完全依靠美国,所以特朗普退群的话,这些国家也不喜欢,所以他们希望拜登当选,使得美国回归到正常的大国。
那么美国有很大的可能回到奥巴马时代的外交,比较强调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组织、强调多边主义和同盟战略。拜登的外交团队大都是奥巴马团队的成员。
简单地说,如果特朗普继续当政,世界秩序必然会得到重建;如果拜登当选,更有可能回归到传统的世界秩序。
不过,美国对世界的影响莫过于这次选举对美国这盏民主灯塔给西方民主所带来的不确定性。美国一直自认为是民主的典范,而其他国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这样,今天美国民主所出现的乱象必然会对那些信仰美国民主的人带来幻灭感,尤其是那些还没有发展出新方式民主的发展中国家。
前不久德国民调机构Dalia Research所作的“2020年民主认知指数报告(The Democracy Perception Index,DPI)显示,认为美国促进世界民主化进程的前10国家是:尼日利亚、越南、印度、菲律宾、以色列、肯尼亚、委内瑞拉、巴西、罗马尼亚、波兰,而认为美国妨碍民主化进程的前10国家是:中国、德国、奥地利、丹麦、爱尔兰、比利时、加拿大、瑞典、希腊/法国。
很显然,除了中国,反倒是民主国家(包括美国的盟友)对美国民主有比较现实的看法,而那些发展中国家则对美国抱有过度理想的看法。现在美国民主出现了如此大的问题,那么这些美国民主信仰者又会怎么想呢?
如果特朗普继续,那么对欧洲的民粹主义是一个巨大的鼓励。民主国家的民粹主义首先爆发在欧洲国家,席卷法国、意大利、德国、英国等主要欧洲国家,特朗普的崛起表明美国成为了民粹主义的中心。如果特朗普继续,欧洲的民粹主义又会受到蛊惑,民粹之风会吹回欧洲。
如果拜登当选,那么欧洲的民主社会主义者会得到巨大的鼓励。美国本身在一定程度上也必须走向欧洲式的民主社会主义道路。欧洲福利国家会更进一步。“一人一份工资”的制度已经在一些国家实践。
四、对中国的影响
美国大选的争议不仅会波及到其它国家,更有可能波及到被美国视为“敌人”的中国。对中国来说,美国选举也早已经把中美关系拉入了危机管理模式。特朗普认为拜登当选之后会把美国利益出卖给中国,可见中国在美国这次选举中的政治重要性。特朗普和美国强硬派这些年里拼命妖魔化中国,使得反华有了社会基础。特朗普会不会通过给中国制造危机,进而以此为借口在其被击败之后不想下台?这些也不是不可想象的。特朗普代表的是西方右派民粹主义路线。历史上,右派民粹主义路线往往把内部问题转移到外交和国际关系,即内部矛盾外部化,从而导致国家间的冲突,甚至战争。一战是这样,二战也是这样。即使拜登上台,也是弱势总统,在内政搞不动的情况下,也有可能搞外交,转移内部矛盾。中国对此也不可掉以轻心。
对中国来说,至少如下几方面,危机管理必须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第一,美国可能制造新的台海危机。第二,美国可能制造新的南海危机。第三,美国可能鼓动或者直接插手中印边界问题。第四,美国可能禁止中国使用所有的美国App,激发中国社会的内部变化。
无论如何,特朗普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只有人们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但是,中国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特朗普。如果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就要充分预见到特朗普会使怎样的“坏”。这才是理性的做法。前段时间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做法并不明智,不应以自己的短板去碰美国的优势。在美国大搞贸易保护主义、经济民族主义的时候,中国要更加开放。不能和美国比赛谁更封闭,而是要比赛谁更加开放。
如果拜登当选,情况会有很大不同吗?
不会的。没有人能预期中美关系是否可以回归到特朗普之前的情况。主要是因为:1、美国反华的政治动员已经进行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处于巅峰状态,很难很快平息下来;2、强硬派已经掌握权力。反华有利可图,并且背后都是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3、社会基础强大。皮尤民调显示,高达70%多的美国民众对中国持负面的看法,为中美建交以来的最低。社会基础直接影响政府的对华政策。
也就是说,美国对华强硬的大趋势不会变化。我个人认为,在对华关系上,特朗普表现的是非理性的强硬,拜登表现为理性的强硬。特朗普经常制造意想不到的事情,趋向于把中美关系带到零界点。拜登在这方面会有所改变。中美关系只要回归理性,总能找到合作的领域。所以,一些领域的冲突和一些领域的合作会是拜登时代的中美关系的特点。(如果他当选的话,这也符合一般大国关系的特征)
特朗普对民主、人权等政治意识形态不那么感兴趣,但拜登会比较感兴趣。特朗普对结盟不感兴趣,但拜登比较感兴趣。特朗普对发动战争不感兴趣,但拜登会比较感兴趣。因此,在很多领域,中国仍然会面临压力。包括:1、南海;2、台湾;3、少数民族地区;4、意识形态和认同政治;5、军事等。
但也可以找到和美国的合作领域,包括:1、气候合作。拜登已经表示要回到巴黎气候协议。2、医疗卫生;3、民主人权等领域的对话。
我觉得,我们对美国今天所面临的乱局,不要幸灾乐祸,因为跟我们自己的利益是息息相关的。美国的选举如果能够比较顺利实现权力的交接,不仅是美国人的幸运、世界的幸运,也是中国的幸运。有些人很幸灾乐祸,实际上两个国家之间发生大规模的冲突,牺牲的都是老百姓的利益。对中国,我们也没有必要过于的担忧,因为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阻止热战、遏制冷战,并主动创造发展机遇。我们现在已经是第二大经济体,最大的贸易国,我们自己可以创造发展机遇推动世界的发展。我们应该适当地克制过度的民粹主义,作为大国也要承担一种责任。不是说有能力就可以打败别国,这个心态是不行的,美国就是因为有这个心态,所以堕落得很快。毛泽东说得对,中国应当对人类有较大的贡献。这应当是我们的目标,而不是说我们拳头大了就可以去打人。我们强大了可以做更多的贡献,这才应当是我们的目标。
来源:香港中文大学深圳高研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