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大流行以来,全球供应链运转遭受巨大冲击,暴露出全球化过度追求生产效率所带来的供应链脆弱性问题。后疫情时代,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已开始着手调整自身供应链体系,“全球”产业链出现向“区域”产业链蜕化趋势。我国作为全球化的深度参与者和有力竞争者,大概率成为下一轮供应链重构的首要针对目标,应当未雨绸缪做好“防脱钩”与“补短板”两手准备,从需求与供给两端双向发力,强化与各国产业链供应链的深厚联结,加快构筑不可替代的国际竞争新优势。
01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已着手开始推动全球供应链重构
拜登政府上台后高度重视供应链安全稳定,接连签署《可持续公共卫生供应链行政命令》《确保未来由美国工人在美国制造行政令》《美国供应链行政令》三道行政令。6月初,白宫发布百日供应链审查报告作为《美国供应链行政令》颁布后续举措,特别指出尽管疫情危机和经济危机加剧美国供应链安全危机,但投资长期不足和公共政策选择也是成因之一,建立更加安全和具有韧性的供应链对维护美国国家安全、经济优势和技术领先至关重要。
一是开启供应链安全审查,确保关键产品和环节自主可控。新冠疫情大流行之初,美国药品和医疗物资出现极度短缺,必须从中国大量进口,突显关键领域供应链“空心化”在紧急状态下受制于人的国家安全问题。拜登政府特别下令彻底摸清美国供应链对外依存度,包括对半导体及先进封装、药品及活性药物成分、稀土等关键矿物质、高容量电池等4类关键产品,以及国防、公共卫生、信息通信技术、能源、交通、农产品和食品生产等6大基础领域进行评估审查。百日供应链审查报告提到,将成立由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领导“供应链贸易行动小组”,找出造成美国供应链“空心化”的具体贸易违规行为,通过关税或其他贸易补救措施解决。
二是引导制造业回流,重建以美国为中心的全球供应链体系。为解决制造业外流和劳动力就业问题,从奥巴马到特朗普政府均大力倡导振兴本土制造业,特别是特朗普政府推行“美国优先”政策,不仅提出“买美国货、雇美国人”,更与各国大打“贸易战”,迫使跨国公司从海外回流本土。拜登政府延续了前两任总统的政策导向,在3月推出1.9万亿经济刺激计划以及正在审议的数万亿美元基建计划中,均涉及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投入,所创造大部分工作岗位也将留在美国。可预计的是,美国将在未来推动关键核心供应链回流,次核心供应链分布在盟国,非核心供应链在外围地区分散布局,以此削弱包括我国在内主要竞争对手的供应链优势。
三是倡导高标准经贸规则,抢占新一轮国际规则体系博弈先手。近年来,WTO规则体系在协调解决全球贸易问题上表现失灵,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为维护和巩固在产业与技术领域日益缩减的优势,不愿在多边贸易谈判向发展中国家过多让步,转而通过加入超大型自贸协定,主导排他性区域经济整合进程。为延续在国际经济秩序当中的优势地位,拜登政府不排除加入CPTTP、另起超大型自贸协定甚至组建“贸易版北约”的可能性,通过联合西方盟友在全球统一税制、知识产权保护、服务业开放、劳工及环境保护、竞争中性原则、“三零”原则等方面,抢先制定不利于后发国家的高标准经贸规则,挤压包括我国在内主要竞争对手的国际发展空间。
02产业链供应链外移是比技术封锁更值得警惕的长期趋势
在新冠疫情反复冲击之下,不仅美国供应链重构政策处处针对我国,全球供应链布局逻辑也已发生根本改变,从过去追求生产效率转向兼顾安全与效率,“中国+1”策略成为越来越多跨国企业的商业选择,全球产业链体系逐步发展成为以中美欧为核心的三大区块。对于美国频繁发起针对我国高科技企业的技术打压及技术封锁,全球供应链区块化重构引起不可逆转的产业外移威胁,是更为值得关注及警惕的长期趋势。
一是美国对华技术封锁不具备商业可持续性。由于中国经济早已与世界经济深度融合,美国强迫他国或跨国企业“选边站”,强制推行“去中国化”,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去美国化”。更重要的是,通过完全阻断方式限制我国获取外源性技术,将给我国高科技企业留下更大市场空间和成长时间,加速“卡脖子”技术攻关进程。事实上,对美国最为有利的竞争方式是,允许美国高科技企业进入中国市场,在中国市场取得更大收益,反哺研发投入以保持技术领先优势,延长中国高科技企业技术投入回报周期。可预判的是,美国对华技术封锁将更多聚焦于涉及国家安全的尖端领域,而这些领域正是我国迟早必须突破“卡脖子”技术,从美国解封TikTok禁令就可看出,对商业化领域的技术封锁可能不会长期存在。
二是产业外移不仅可能,而且不可逆转。中低端产业外移导致的产业空心化问题是很难解决、且少有逆转案例的,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就曾多次提出重振制造业口号,但实行效果甚微。尽管我国当前仍牢牢占据全球产业链体系重要位置,但必须正视的是,在我国人口红利逐渐减弱、劳动力成本上升等作用之下,发达国家推动供应链重构并非不可能,因其外围地区仍存在大量可替代中国的次优选择,只需撬动具有领头效应的跨国企业,就将带动产业链上下游企业连片外移。此外,推动产业链供应链从中国迁出,也方便发达国家拉拢目的地国家对华施加压力,比如发达国家以人权为借口无理打压“新疆棉”,与我国在纺织行业处于竞争关系的南亚国家就不会选择支持我国。
三是我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必须深度绑定全球产业链体系。我国人均GDP刚刚超过1万美元,尚处在工业化与城市化中期阶段,为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持续向高收入国家迈进,必须保持充足且多元的就业机会,为大量中低端劳动力提供获取并提高收入的上升通道。中央提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很重要的环节是以培育稳健扩张的内需市场,构筑经济增长的强劲内生动力。为此,不可过早任由中低端产业外移,切断“产业发展—工作机会增加—居民收入增长—市场需求扩张—产业持续发展”良性循环的同时,弱化我国与世界经济的市场联结和产业联结。
03我国应做好“补短板”和“防脱钩”两手应对准备
过去两年全球防疫大战,我国利用独特制度优势率先控制疫情并恢复生产,向各国稳定输出大量物质和公共产品,成为最快从疫情中恢复的主要经济体。进入疫情下半场,尽管我国外贸形势仍持续向好,但必须准确认知全球供应链重构长期趋势,更好发展和利用体制先进性、市场包容性、企业成长性等竞争优势,未雨绸缪做好关键核心技术“补短板”和供应链“防脱钩”两手应对准备。
一是推动与美国合作共建国际技术转让多边规则。强制技术转移是中美贸易争端的重要分歧,尽管我国已作出超出大多数WTO成员禁止强制技术转移的承诺,美国依旧一口咬定我国存在破坏市场经济行为。换角度思考,美国强制本国企业禁止对中国技术转移,通过限制性措施阻断本国企业自主选择是否进行技术转让,同样也会产生扭曲市场作用,损害美国自身的商业利益。为此,中美两国应当认知技术发展扩散的市场动机及客观规律,共同商讨建立公平对等有效的技术转让多边规则,补齐国际知识产权保护规则的制度缺口,对技术输入国与技术输出国的政策干预行为进行规制,寻求符合各方利益诉求的最优解。
二是支持核心企业在欧美外围地区及我国周边地区拓展布局。后疫情时代,由于疫苗获取及接种速度不一,发达国家经济复苏明显快于发展中国家,发展中国家很可能因即将到来的发达国家升息周期,陷入货币贬值及资本外流的困境,给本国疫情复苏前景带来更大不确定性。借鉴日本推动跨国企业全球布局抵消美日贸易顺差的经验,可支持产业链核心及上下游企业利用全球疫情异步复苏时间差,集中力量面向欧美外围地区及我国周边地区,实施以控制核心技术、控制原材料来源和价格决定权、开拓和控制销售渠道为目标的“走出去”布局,强化对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自主掌控力。
三是赋予劳动密集型企业与高新技术企业“一视同仁”政策。支持我国成长为全球最大消费市场的基石是保证全球最大规模劳动力的广泛就业机会。为此,必须更加重视并更好发挥劳动密集型产业就业“蓄水池”和民生“稳定器”作用,把就业优先政策上升为重大战略国策,不片面强调发展高新技术产业,而对劳动密集型产业采取“一视同仁”普惠性政策,注重运用新兴技术、人力资本等手段提升劳动力密集型产业附加值,加快建立东中西部产业合作互济的长效对接机制,持续巩固提升“中国制造”全球竞争力,强化与各国产业链供应链的深厚联结,形成源源不断获取全球资源的强大引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