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需要在中华文明复兴的构架中讨论中华文明的世界意义与全球价值。这点非常重要。”6月7日,在深圳召开的首届文化强国建设高峰论坛上,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教授郑永年围绕中华文明的世界意义与全球价值发言。他表示,今天的中华文明既有传统性,更具有现代性。
中华文明早就具有世界性和全球性
郑永年在演讲中说,只有在复兴的构架中才能看到中华文明早就具有世界性和全球性了。“一方面,我们要看到,我们今天的复兴不是偶然的,而是具有历史的必然性;另一方面,我们更要意识到,今天的复兴更是中华文明开放包容与时俱进的产物。如果说,中国的复兴是近代以来中国追求现代化的产物,但现代化是中国自己传统的现代化,而不是西方化。”
他谈到,尽管现代性作为一整套价值形成于自文艺复兴至启蒙时代的西方,但这绝非意味着这套价值属于西方。实际上,西方那段历史呈现出开放包容的特色。
罗马帝国解体之后,西方陷入几个世纪的宗教时代,即西方的中世纪,或者“黑暗时代”。宗教是西方社会的主体,可以称之为“宗教社会”。宗教也用来解释一切。
文艺复兴是一个转型,因为文艺复兴把社会的重心从宗教转移到人文。人文主义是文艺复兴运动的核心,人文主义、科学和理性构成了文艺复兴的轴心。到了启蒙时代,人们在人文、科学和理性等价值之上又加上了新的价值。
应当意识到,在这个过程中,西方吸收和吸纳了众多来自其他文明和文化的价值。
中国技术发明改写世界历史
郑永年认为,中国对近代西方文明的形成和发展的贡献巨大。“如果我们把近代世界的发展理解成为一个‘现代化’的过程,那么我们从现代化的三个层面都能看到中华文明的贡献。简单地说,中华文明的贡献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物质文明方面。就中国本身的发展来说,唐宋时代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直到近代鸦片战争前的1820年代,中国占了世界上三分之一左右的GDP。
在物质现代化层面,中国对世界最大的贡献无疑是中国的技术发明,尤其是传统所说的“三大发明”或者“四大发明”。英国近代思想家培根在《新工具》里指出:“印刷术、火药、指南针这三种发明已经在世界范围内把事物的全部面貌和情况都改变了:第一种是在学术方面,第二种是在战事方面,第三种是在航行方面;并由此又引起难以数计的变化来:竟至任何教派、任何帝国、任何星辰对人类事务的影响都无过于这些机械性地发现了”。
马克思沿用了培根的说法,提到:“火药、指南针、印刷术——这是预告资产阶级社会到来的三大发明。火药把骑士阶层炸得粉碎,指南针打开了世界市场并建立了殖民地,而印刷术则变成了新教的工具,总的来说变成了科学复兴的手段,变成对精神发展创造必要前提的最强大的杠杆”。
美国学者托马斯·弗朗西斯·卡特在1925年出版的《中国印刷术的发明和它的西传》一书序言中首次明确提出“四大发明”的说法:“四大发明在文艺复兴之初之欧洲的流播,对近代世界的形成起过重大作用。……这四大发明以及其他的发明,大都源自中国。”
中华文明对世界的制度贡献
郑永年表示,中华文明对世界现代化的贡献的第二类是制度类型,中国对世界制度文明的贡献集中在三个方面。
第一,政教分离。对政治和宗教的关系,中国遵从的是孔子的古训“敬鬼神而远之”。中华文明并不否认宗教信仰的重要性,但反对宗教信仰影响政治,更不用说是宗教主导政治了。而在西方,中世纪盛行政教合一。近代以来,政教分离的过程充满着暴力。直到今天,宗教和政治的关系在不少国家依然处于紧张状态。
第二,政商分离。在中华文明,金钱不能影响政治。中国数千年“士农工商”的意识形态并不是说在实际生活中商人的地位不及其他阶层,而是说商人不能用钱来影响政治。而在西方,直到今天一直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近代以来的西方民主政治基本上是以金钱为基础的。
第三,政治和行政的分离。这一点尤其需要强调,因为这是中国的官僚体制或者文官体制的核心。中国秦汉帝国就形成了完整的官僚体制。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现代作家福山把中国称之为“第一个近代国家”。
但对作为“第一个近代国家”的中国的体制对西方的影响一直是低估的。西方到了近代才开始发展类似的官僚体系,并且是受中国体制的影响的。最先发现和系统性应用中国式官僚体制的是英国东印度公司,之后这一制度再输入欧美,为欧洲的政治体制所吸纳。
中国理念深刻影响西方
中华文明对世界现代化的贡献的第三类是理念类型。“中国理念对西方的影响是全方位的。”郑永年举例说,在经济领域,中国古典《易经》和道家的“无为”思想是被视为世界上第一个政治经济学派的思想核心,即法国的重农学派。在重农主义学派中,“无为”被表述为“不干预”和“经济自由”。这一思想也深刻影响了亚当斯密的市场经济思想。
在教育领域,中国儒家的“有教无类”思想构成了西方近代以来逐渐发展出来的大众教育的思想根源。尽管大众教育的经济基础是近代以来的工业化,但中国“有教无类”则是其思想基础。在社会领域,中国古典的“大同社会”理念和欧洲自近代早期开始形成的社会主义理念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也正因为如此,近代社会主义思想从欧洲传入中国之后,中国知识分子并没有任何困难接受之。
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西方受到的诸多制度制约,一些西方所提倡的理念在西方并没有实现,但因为中国具备了西方所没有的制度条件而在中国实现了。社会主义的理念就是典型的例子。西方尤其是盛行新自由主义的当代美国和英国,因为过于资本主导,社会主义的成分少而又少。尽管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还不及英美,但因为中国具备制度条件,实现了基本的社会公平。改革开放之后的40年里中国促成的高达8亿人口脱离绝对贫困就是典型的案例。
中国的现代化是自己传统的现代化
“近代以来,中国对现代化的追求也聚焦在三个层面,即物质、制度和理念(或者人的层面)。”郑永年表示,在物质层面,所有国家都追求物质富裕的美好生活。在这一层面,中国和其他国家没有很大的差别;但在制度和人的层面,中国的现代化和其他国家的现代化表现出很大的差别,因为正如前面所述,中国的现代化是自己传统的现代化,而非西方化。
“从这个视角来看,我们更可以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世界性和全球意义。”郑永年说,第一,当我们说“中国式现代化”的时候,也表明我们意识到存在着“欧洲式现代化”“美国式现代化”“日本式现代化”等等。我们强调的是现代化的多元性,不同文明不仅对现代化的含义的理解不同,内容不同,追求方式也不同。
第二,我们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是要强调只有当一个国家的现代化符合其自身的文明、文化和国情的时候,才会成功,否则就会导致失败。经验地看,那些符合本国文明、文化和国情的现代化往往是成功的,而那些照抄照搬其他国家现代化模式的现代化往往是失败的现代化。我们希望所有国家都能找到符合其文明、文化和国情的现代化模式。
第三,我们强调“中国式现代化”表明我们不会向一些西方国家那样向外推行自己模式的现代化,把自己的现代化模式强加到其他国家之上。
第四,在追求现代化过程中,我们提倡“文明对话”,文明互鉴互学,共同推进世界的现代化。
精彩观点
今天的复兴更是中华文明开放包容与时俱进的产物。如果说,中国的复兴是近代以来中国追求现代化的产物,那么这个现代化是中国自己传统的现代化,而不是西方化。
如果我们把近代世界的发展理解成为一个“现代化”的过程,那么我们从现代化的三个层面都能看到中华文明的贡献。
当我们说“中国式现代化”的时候,也表明我们意识到存在着“欧洲式现代化”“美国式现代化”“日本式现代化”等等。我们强调的是现代化的多元性,不同文明不仅对现代化的含义的理解不同,内容不同,追求方式也不同。
在追求现代化过程中,我们提倡“文明对话”,文明互鉴互学,共同推进世界的现代化。